第六章 两个只能活一个 来的是铁游夏。 ● 青年道人林十三真人,忽然回过头来,看着铁游夏,神色很倨傲,也很奇特。 他那种傲岸,是与生俱来的,目中无人的,不可一世的,只让人感到反感、讨厌。可是,当他端详铁游夏的神色,这才令人毛骨悚然: 仿佛,两个只能活一个,他们天生下来就一定得互相厮斗,不可并存。 谁给他这样盯上一眼,都会有点不自然,如果是狠狠瞅上一阵子,只怕早已头皮发炸,毛骨悚然。 但铁游夏却没有这样的感觉。 他只是很平和的看着他。 眼神里,甚至带点宽容。 还有谅解。 ● 不是只有宽容和谅解,才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能够更顺畅和谐吗? ● 铁游夏的态度就是这样子: 宽容一些,总是好事。 至少,他希望是这样子待人。 ——虽然,别人可不一定如此待他。 ● 至少,林十三真人就不这样对待他,所以剔起了一只眉毛,问: “你就是那个在宫中给人称为‘铁手小神捕’铁游夏?” 铁手合什道:“林真人福安。我是铁某,所谓‘小神捕’,那是六扇门同僚彼此闹着玩的戏称,当不得真的。” 林十三真依然斜眄着他:“但是,江湖上也称你为‘铁手神捕’,听说你在武林中打过几个恶战,也在边疆打过几场硬仗,名头崛起得风起火快。” 铁手道:“我只是随长上出外闯荡,武林同道看在诸葛先生面上,流传了几句溢美之辞,我愧不敢当。” 林十三真人白眼一翻,傲然道:“我是元妙先生林天师的衣钵传人。” 铁手道:“我知道。金门羽客林天师已封为冲和殿侍长,近日无论在朝在宫,都是殿前红人。你是他门下高徒,我素仰已久,这回闻名终得见面!” 林十三真人冷哂道:“那我对你,是见面不如闻名!” 铁手微微一笑:“何解?” 林十三真人道:“我初领诏入宫之时,就立了几个功,之后,人人奔走相告,在宫中年轻一代高手,唯我林十三、小侯爷和铁手。我还以为铁手如何顶天立地,高大昂藏,神武威风,万人莫敌,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凡人一名,而且像是个腐迂儒生多于高人。” 铁手笑道:“全部形容,皆为臆度。我的确是个平平凡凡的小老百姓,只拟以一颗不怕死的心志活到老。至于“顶天立地”,如果说问心无愧也是一种俯仰昂然的话,那么,对这形容,我倒却之不恭。” 林十三真人重重的哼了一声:“所以我才说,见面不如闻名!闻名是个咤叱风云,当者披靡,楚霸王式的人物,见面却是满嘴虚文,一味谦恭,礼多必有所图!人说要成宫中第一年轻高手,必先破铁手而断血河,看来,是言过其甚矣!” 铁手也不愠怒,居然道:“不错不错,是言过其实。真人不要介意。” 林十三真人道:“那有什么好介意的!今天,我来这儿,助拳为次,这么一个残废不起的家伙,还不值得我林十三来动手。就知道你会为他出头,我才走这一趟。待会儿把你放倒之后,就没我的事了,外面盛传的什么歌谣:‘天高地厚,少年铁手;顶天立地,座上崖余’,今天得全废了!” 铁手敛容道:“那你是冲着我来,不是冲着师兄来的了。” 林十三真人傲然睨了无情一眼:“这个残废?不值动手!我就是来找你的碴的!像那样的窝囊废还不值——” 铁手正色道:“你要找我就找我,你再一言辱及我师兄,我姓铁的一定——” 这时候,忽闻一阵刺耳锐利的尖啸。 众人脸色大变,其中数人,不是掩耳,就是捂心,有的往后疾退,有的捂住双耳,只有那名杨树后的青少年,探首出来张望,脸色无异。 就在这时,忽听哈哈一笑,笑声滑稽突梯,鄙俗浮夸,却正好将这一阵刺耳啸声冲破,大家这才在一片魔声厉响中回过神来,如死如生。 ● 待回过神来,众人才省得: 刚才,是林十三真人先出声侮及无情。 由于他一而再、再而三辱及无情,铁手便出言打断他的说话。 也不见铁手怎么大声发言,但他慢条斯理的那句“你要找我就找我……”一出,林十三真人下面的话,不可辨闻,只说到“……窝囊废还不值——”在场的人已完全听不到他的话,只闻铁手说话的声音。他中气充沛,语音宏亮,内力绵长,听去并不霸道。他初只悠悠发话,并不马上截断对方语音,开始只是羼杂、渗透,而后全面取代、覆盖,最后只剩下他的声音。 林十三真人开始发现不妥,仍努力聚气发话,意图把铁手声音反压下去,可是屡崛不振,功败垂成。 之后,他终于翻了脸。 也涨红了脸。 他运聚元阳罡气,三花聚顶,打算一气以“洪音葛魄”将铁手语音压下,均不能逞,大家只闻他口中喃喃自语,无一字可清晰入耳,知道他已力不从心,声不从意。 不过,大家都知道,他说的必是从詈骂无情,改而诅咒铁手。 可是,无一语音能闻。 两声相拼之下,众人耳朵已极不舒服。 林十三真人心高气傲,年少气盛,怎会认栽?于是极不服气,脸色转而铁青,念念有辞后,忽尔额上青筋乍贲,鼓腮撮唇作啸。 这一下,破空割耳的尖啸,终于强硬截断了铁手的话语。 但在场众人,功力较浅的,已纷纷抵受不住,扪胸捂耳,几乎为声浪冲缺击倒当堂。 连无情也脸色一片苍白。 铁手一见,不忍让师兄抵受这魔音妖啸,正待发“以一贯之”神功发“狮子吼”,但已有人哈哈一笑。 哈哈大笑,击破尖啸。 铁手的内功立即凝而不发。 林十三真人喉头“格”的一声,喉核有给捏碎的感觉,一下子呛住了,几乎马上窒息过去,他心头烦恶,忙以左手食中二指合并朝天,右手挟右肘穴位,曲折把扣,右足狂跺九次,才将脉冲倒流之力卸去。 这下破去他的“失心丧魂,残酷一啸”之术,可是大大触怒了他。 他眼神歹毒,盯向发声大笑的人。 ● 那人不但笑声滑稽突梯,连为人长相,也滑稽突梯,笑得也似无心随意。 这个人,像座佛,多于似一个凡人。 如果是佛,他就是笑佛。 他满脸笑容,眯目突腹,但却是公门高官打妆,并非与蔡京一伙同至,而是跟铁手一道而来的人。 他是谁呢? 第七章 这个刑总有点猪 林十三真人因嗔怨这弥陀佛似的胖子破了他的“声法”,叱了一声:“你这只猪!——你是何人!快快报上名来受死!” 那胖子长得倒也有点猪。 他说话的方式更是“猪”圆“肉”润,面面俱到,只看他涎着笑脸道:“对对对,我是猪,真人高兴,管叫我猪、肥猪、胖猪——小猪猪都无碍。您大爷高兴就好!” 这个胖子肉墩墩的,跟铁手一起来,人已近中年,但笑态可掬,亲切可人,甚至要不是有点脸肉横生,“猪”肉横陈,还有点可爱逗人。 看了他的长相,自鸣清高的林十三真人更是一把火八丈烧,怒不可遏:“你——!” 那胖子居然把话头接下去:“——你这只猪……”还顷着首,表示仍在“恭听”之意。 那“皓首狮王”本来给铁手、林十三真人互发音波,震得魂飞魄散,幸有大笑解围,而今一看来人,神色更加凝重,肃然道:“来的可是当今大理寺六扇门中副总提使朱月明朱大人?” 那“猪”一样的胖子哈哈一笑:“刑总刑总,行行好,别把我这个已经很有点猪的朱大胖子,越喊越肿了唷!” 这一说,连林十三真人也脸色大变。 京城大理寺刑捕班房里有个朱月明。这个人,既不完全受蔡京控制,也不完全为诸葛所用;既是圣上赵佶破格擢拔的,又是康王赵构的亲信。他少时周游于王荆公、司马温公和三苏之间,相交互得,但这三方面名动天下的文人、名士,却又是相互对立、倾辄的。他同时曾是曾布、韩忠彦幕下之仕,但旋即又在章惇、安惇麾下司职,可谓左右逢源,八面玲珑之人。 可是,此人治事制案,治理刑狱,不但笑里藏刀,而且理事严厉,心狠手辣,常从一案罗织百人同刑,牵连千人治罪,万人受累。可是,他严办的对象有时不分权贵,不理亲疏,有时则包庇疏通,兼而有之,是一个完全难以分类、无法以常理推断的人物。有人认为他志不在小,别有图谋;有的则认为他庸俗不堪,尸位素餐。可是,他在仕途上,他从刑部一狱吏逐级晋升至总刑总捕,人皆畏之如蛇蝎,可见其能。 蔡奄、蔡摘兄弟,一听这人来了,脸色都有点诡异。 只有那披发戴花的道士漫声道:“没想你亲自来了,失敬失敬。” 朱月明也团团一掬道:“我只是走过路过不想错过,诸位要是有什么过节就当是我小猪猪的过错,不就皆大欢喜,和气收场了?啊哈哈,啊哈哈啊——” 他笑的难听,但知道他来头后,大家再也不敢开罪这个人,就连自命不凡的林十三真人,也不敢造次。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,来援无情的,不只是铁手一人。 至少,还有两人。 一个就是朱月明。 他是以一笑化解了铁手与林十三真人音声之斗,但他是不是“来援”,实难估计。 唯一可以估实的是他在笑。 听说他在笑的时候事情还好办,还能办。 但他只要一发怒、一光火,不是要抓人,就是要法办,不然就是砍头杀人、就地正法。 只要他还在笑,问题就不算太大。 一个人只要还在笑,心情就不算太坏、太劣,情势也不算太差、太坏。 他也很少怒忿:可能因为他涵养高,也可能是因为他能隐忍,更可能是没几件事几个人能教他发火动怒。 另外一人,一早已来了,就在铁手身后,朱月明身边,可是现在,不知何时,也不知如何,他已闪到了无情的轮椅之后。他的身形非常的彪悍,整个看去,也非常的潇洒。 他当然是个男子。 他一定很年轻。 而且一定很好看。 只要看他的形态,就知道他样子也一定很潇洒。 他很高,也瘦,臂部细窄,腰很长,手很有力,肩膀很有力,头发很长——但没 有脸孔。 谁也看不到他的脸。 他戴上了面具。 一张十分狰狞、呲着尖齿、还长一对绿色尖角的凶恶面具。 那当然很吓人。 可是,不只怎地,你总会觉得:这人若除下面具,也一定是很俊秀、很潇洒的年青人。 他故意戴上凶恶的面具,也只是用来吓唬人而已。 他腰间有一把刀。 刀柄有锈,毫无雕饰,连刀鞘,也布满了斑剥的锈。 这人像穷得连一把比较像样的刀都买不起。 他的刀就像劈柴、砍树的刀,意思意思打磨一下就当是兵器来使。 不,恐怕,连打磨一下这过程也阙如。 这刀,要是佩着它来行走江湖的话,是要给人笑话的。 不过,不知怎的,大家看到他,都不太敢发笑,反而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: 寒。 ● 不寒而栗的寒。 ● 大家都看不到他颜面,但这人可透过面具的眼孔,看到大伙儿的表情。 他现在忽然说了话。 他的话很干脆,很俐落,也很突兀。 “你们再不止步,立杀当堂!” 就这几个字。 他突然就这样说了。 甚至不太像是一句警告。 而像是下了一道命令。 ——决杀令。 ● 他这一声叱喝,大家才发现,原来有三个人,一起悄步向无情潜进。 一个人在正面。 那是“狮王”高远兴。 他大马金刀,正面向无情逼进。 另外两人,却是潜了过来。 一个是“笑面狐”何问奇,另一个是刚给打翻在地的林清粥。 他们一个掣出尖刀,见风即长,一个折扇一合,弹出利刃,各分左右,电掣风驰,夹击无情。 无情我自巍然不动。 月色下,他依然冷。 清。 兀自八风不动。 仍然一心不乱。 ——其实,他的心却是一早都乱了。 自从他听到那笛声的细诉之后。 那笛声欲断欲绝,如泣如诉,时险时宁,倏起倏落,暗香如月,流静如水,仿佛已告诉了他许多苦衷,许多情愫,许多天地合、阴阳隔、离合事、悲欢梦。思君明月仍决绝!他也因而从笛声中仿佛明了了许多心事,很多情节! 他中夜闻笛,心几乎已在淌血泣红,但眼里清亮宁定如故。 因为他不能哭。 他不哭。 ● 人:一个性情中人,无论男女,不必强蕴英雄泪,有仇当报,有酒当饮,有歌当唱,有泪便哭!但却是应对亲人哭、爱人哭、友人哭,却决不对敌人流泪! 流泪不是示弱。 热血决不白流。 ● 就在铁手与林十三真人比声斗啸之际,笛声终于渐不可闻,朱月明笑声乍起,笛声终于中断了、灭绝了、不可闻矣。 就在这时候,高远兴、林清粥、何问奇险些对他发出了攻击。 偷袭! 第八章 银发艳血,怵目惊心 偷袭! 不过他们的行动已给喝破。 他们现在只能算是“偷步”,还不算“突袭”! ● 在这种“阴谋败露”的形势下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: 可以老羞成怒,继续攻击,管他暗袭、强攻,反正,就是要达成任务。 有的人见功亏一篑,只怕讨不了好,既已不能一鼓作气,就先谋定后动,伺机再袭! 甚至有人见势不妙,一走了之。 可是,对这三名“蔡少保府”的“食客”而言,都有他的苦衷和原由: “白发狮王”高远兴一定要办成这件事,替两位少爷报仇,蔡卞一高兴,让他重张旗鼓,撤消禁令,光大“狮王劈挂门”,那么,他就不算是“狮王门”开宗立派十一代以来的罪魁祸首,因元佑党人的牵连而给封门,就算再金盆洗手,退出江湖,也并无大憾,死不瞑目了。 所以,他一定要讨好蔡卞。 ——要蔡卞高兴,就得先让少保大人的这两个儿子先行高高兴兴。 “飞天遁地,滚地葫芦”林清粥则不然。他知道皇上、皇后、相爷、太保、少保以致朝中大官、宫中权贵,无不崇尚道教。但他就没这个荣宠给人认可他入道流。而且,不管少保府还是相公府,食客数以万计,淘汰竞争甚烈,像他这样子的功夫,在所多有,论功劳,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,不但飞不了天,遁不了地,万一搞不好,年末“冬至去芜存菁火窝大宴”时,他掺上无名,给摒除出府,天大地大,他哪儿还能有像少保府一样,有吃有穿,作威作福,名利双收的所在可以收容! 不行,他一定要拼这一场仗。 打这一场架! 干掉这个少年! ——比起在江湖上的大风大浪,以及宫里各路藏龙卧虎的高人的你虞我诈,以及武林中刀口上讨命讨食的生涯,眼前这个残废少年人的命,似乎还是比较好赚的! 所以他决定要干这件事! 干掉这个人! “笑脸狐狸”何问奇则不然。 他已受到蔡卞的重用。 蔡卞重用他,只因为蔡卞有两个得力的儿子,其中依旧特别跟他对胃,破格起用他。 他出谋献计,哪儿有宝,就设计少保府的人怎么比相公府、公相府的人抢先一步去抢掠。哪儿有美女,他就想办法诓到手、骗到手、或索性率一众鹰爪去夺了回来,送给少保大人,或献给礼重他的少主蔡阿难。 蔡卞有很多儿子。多的程度,恐怕蔡卞自己也数不清。 没办法。 他的老婆太多,要了一个又一个,像要跟相爷、相公比多似的,何况,他还常常出去“打野食”。 他儿子虽多,但有两个儿子,在他心目之中是特别有份量的,也让他们各掌了部分大权的。 这两个儿子,当然不是蔡奄和蔡摘。 蔡奄蔡摘,只能算是蔡卞膝下较没出息,只爱斗鸡跑狗两个不成材的家伙! 他比较重用的,一个是蔡力恃,一个便是蔡阿难。 蔡力恃对付政敌,联络权贵宦官,很有一套,高攀低踩,巴结奉迎,阿谀谄媚,无所不为,也就是说,他老爹蔡卞不便做的事,蔡力恃尽皆做了,这点蔡卞办不到,由他儿子来办,那自是最好不过。 另外一个就是蔡阿难。 蔡卞怎么说也是个饱读经书的文官,处理朝政,管治委任,酬酢敷衍,自是很有一套功夫。但他对武林事、江湖人、沙场杀敌,可是一窍不通。 蔡阿难就能为他办到这个。 ——蔡阿难能办到这些,只因为他手上豢养了好些江湖人。 这些人中,三教九流,鼠摸狗盗,什么杂七乱八的人都有。 何问奇就是其中一个。 他特别精长于偷香窃玉,另者,他善于挑拨离间,他会制造些矛盾、冲突,让一群本来同心协力的兄弟朋友合伙同党全闹成了仇敌,他才逐一去收拾、解决他们。 蔡阿难正需要这种手下。 可是,要对付无情,不是蔡阿难对他下的命令,也不是蔡卞的主意。 而是蔡卞的元配夫人,其中蔡摘乃为她所生的幼子,然而却让无情无情地把他打成了个佝偻怪物,蔡夫人哭得什么似的,呼天怆地,必报此仇;蔡卞也恨得牙嘶嘶的,只找机会等诸葛回朝,兴问罪之师。 蔡阿难有见及此,认为趁诸葛未返,先杀无情为上策,一面献策请蔡京、蔡卞兄弟联手,托圣旨传诏,逐一调走神候府高手;再趁夜二度杀入“一点堂”,残杀无情泄忿。 一旦能成事,蔡卞必大为称心。 一旦称意,更重用蔡阿难。 如此,蔡阿难就可在蔡卞面前进一步排斥一向阴谋排挤他的兄长蔡力恃。 要是蔡阿难因此事得到蔡卞欢心,蔡阿难也一定归功于何问奇。 这一来,他就可以进一步要求蔡阿难说服蔡卞,让他统领“少保府”的食客护院,然后,他在夺得大权之后,再进一步把自己所不喜欢、曾瞧不起自己的同僚、养士挤兑、消灭掉,称霸于“少保府”。 这是何问奇的“大计”。 既有“大计”,就不得不动手促其进行。 要进行,就要杀人。 今晚,他就要杀一个人: 无情! ——名目上,他们是“为少主复仇”,实际上,各怀鬼胎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,每人都有他的心事! 他们自然有暗号。 暗号,是一班人、一伙人、一党人彼此可以意会,但别人都无法领会的联络方式。 他们就用了这种方式,三个人,从三个方向,一齐攻向无情! ● 无情没有动。 他背后的人却动了! 他陡然冲了出去。 拔刀。 他一面冲,一面拔刀,一面出击。 他冲、拔刀、出击! 拔刀出击冲! ● 他一拔刀,扔掉了鞘。 刀发出了令人牙酸刺耳的声响。 他的刀鞘扔打在“皓首狮王”高远兴头上。 高远兴本一声怒吼,九十二斤重金刀往上一举,就要当头斫落,但那刀鞘刚好准确的拍地砸在他的脸上,他怔了一怔,鞘落下,一缕鲜血从银白色的发梢,直挂落到他的银眉、白须下来。 银发溅血,甚为怵目。 他也呆立当堂。 惊心之际,那一刀,也一时斫不下去。 只见无情端坐着。 望着他。 目光清。 宁定。 还有同情。 第九章 救人才是要事 刀鞘打在皓首狮王高远兴额上时,那戴着狰狞面具的青年汉子,已搁住了手拿折扇的何问奇。 何问奇右手折扇,疾打来人的要穴,从对方持刀的手急打迅点,由手掌的少商、鱼际(俗称为“商鱼两穴“)、太渊、经渠、列缺一路密打了上去。强攻孔最、尺泽、侠白、天府、中府、云门等穴位,几乎“手太阴肺经”的穴道,就在他一出手间打遍了,也点尽了。 更可怕的是他空着的左手。 看他的满脸笑容,像个扭计师爷,应不擅于杀伐搏击,然而他却猱身擒拿,五指急若星飞,抓向对方的周荣、胸乡、天溪、食窦四大要穴,怕一击不中,拧身入步,急攻对手脸上的承光、五处、神庭、攒竹、头临泣五大要害! 他是拼出了狠命! 狠狠地拼命! ——除非不打,要打就得拼命,打而不敢拼,反而容易没命。 这就是他出手的原则。 他的折扇和手的攻势,还不算凌厉,因为那都是还得见的! 更要命的是他看不见的攻击! 他的脚。 他的上身似纹风不动,但双腿同时急蹴。 一下子,他脚踢疾踹来人的梁丘、委中、犊鼻、上巨虚、手隆、筑宾六个穴道。 只要给他踢中了,双腿只怕得毁——因为他鞋上还弹出了一截尖刺! 他一定要把敌人击倒! 一定要! 所以他拼命! 什么叫拼命? 拼命就是不要命也得把敌人干掉! 拼命就是要够狠! ——要了敌人的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! 这是江湖上舐血刀口好汉们的生存之道。 ● 可惜,他遇上了这个人。 这个令人发寒的人。 ● 忽然,他前面一空。 背后一寒。 那青年不知何时,已闪到了他的背后,斫了他一刀。 中刀时发寒,中刀后火炙般燃烧。 而且那只是轻轻一刀,但已流血不止,不能愈合。 他心中惊恐已极,不住发出尖叫: ——那是什么刀!? 一旦着刀,只那么一道口子,竟已流血不休!? 耳际,还听到那汉子冷冷的道:“看你敢拼命的份上,我不杀你。” ● 那令人“不寒而悚”的人虽没下杀手,可是何问奇仍然不知如何还能止住背上汩汩而流的血。 ● 林清粥已一鼓作气,冲到了无情身侧。 他的刀已愈来愈长,长达三尺六,而且红得像滚红的血。 他这把刀就要饮血。 不,溅血。 不是人溅血,而是刀溅血。 因为刀碎了。 红色的刀,化成蝶衣千片也似的,破碎崩裂,飞散四处,却无一片弹落端坐着的无情身上。 无情依然默坐不动。 他连眼睛都没眨。 大刀破空、以刀碎刀的是一柄锈刀。 用此锈刀的人还戴着狰狞的面具。 他一刀砍在林清粥那把“会长的红刀”的刀身上,然后,锈刀依然发出刺耳难闻的长鸣,红刀却碎成无数片。 在碎刀片片四溅落下之际,林清粥呆立在碎片反射之间、只听那个仍戴着恶魔面具的人道:“你也去止血吧!不然,连地瓜粥也吃不着了!” 说罢,好像还叹息了一声。 然后,人就不见了。 林清粥只觉脚踝一寒,然后才是火辣辣的一阵刺痛。 他中刀了。 对方没有杀他。 因为对方不想杀他。 ● 才不过各自两个半照面,林清粥、何岷奇、高远兴三人的攻势已全给一人击溃,而且,还淌血不止。 这一轮战斗结束。 ● 只听那个用竹签直从左耳穿入右耳突出的道人,喃喃地道:“先扔刀鞘才出刀,是抱着必死的决心,这才叫拼命。” 仿佛,其他的,包括对敌、杀伤,都不值一论似的,只有先弃刀鞘,尚可一提。 那胖子朱月明却啧啧叹道:“我都说过了,要是你看过小侯爷的血河神剑,我敢打赌你八辈子都不敢再用红色的武器!” 好像,他的心里只有一位“小侯爷”那把才是红色的剑,才能算是绝世神兵。 却听铁手洪亮的道:“流血的别气急,勿乱动,我有止血灵药“洛逝川”的,我替你们敷上。“ 似乎,在他心中,救人才是要事。